“太阳神是罪恶的!养分、养分……将羔羊们可悲的信仰作为印子,每当罪恶的太阳神饥肠辘辘,幸运儿被挑选,羔羊们却自发地献祭……”
——镇民们未曾相信过的疯话、一派胡言,却在众目睽睽之下,成了敲响他们命运钟声的“砖块”。
斐斯回来了。
斐斯竟然回来了!
身后一只破烂的船只,曾经泥泞的掌印被洗净——或许是神明宽恕,曾经镇民们你一言我一语,就想将眼前这年轻人堕入深渊的记忆被烙印,但被抹去。烙印在灵魂上,抹去在往生道里。
金发碧眼依旧,只是左眼成了一个窟窿,魔咒一般的暗色,把人拖进米克特兰之地:把神剑挂在嘴边的勇士、分娩出恶魔的妇女、跨入太阳岛周边之水溺毙的镇民……皱皱巴巴的白衣,右手拖着一截断臂。
镇民们虽面对着归来的斐斯,却不约而同将视线聚集在了那一截断臂上。剖面并不平整的断臂,像是被人一口一口咬断的;上面有已经凝固的血,黑色中掺杂着细微的金红色;手指倒是修长,只是每一根都像是被人粉碎了骨头,烂泥一样晃荡。而镇民们这不约而同也并非来自他们的灵魂,也只是万万年来的奴性驱使罢了——肉体的妥协有时比灵魂的匍匐更加恐怖。
斐斯赤裸着脚,每一步前进都像是重锤,撵着镇民们的心脏在前进。
从来都是避着“疯子”斐斯的人们第一次站立住了、静止住了,好像是懂得了谁才是对他们好的羔羊,战战兢兢的,也一动不动。
直到斐斯来到他们面前、攀上祭祀台,将断臂高举过头顶,让所有人都能看见,才零星有人呐喊。
“斐斯!”
“斐斯回来了啊。”“他竟然真的回来了……”
“斐斯是太阳神的孩子吧。”
“不对吧……”
“但那断臂是谁的?”“可之前那些难道……”
熙熙攘攘,斐斯那如海蓝宝石的眸子、剩下的一只眸子,仍是含着无尽的悲悯,他看着人们七嘴八舌、愈演愈烈,一言不发踹翻了一旁摞得高高的人骨塔。然后松手,任由断臂落下。
“愚昧的羔羊,在魔鬼的暗示下挑选同类。”
“一次又一次将别的羔羊活活祭祀!将母羔羊灼烧,剖出她的孩子,血液连同肉一同丢弃,沾满同族气味的头骨被留下;将公羔羊活埋,在三个月圆后挖出他,把羔羊连同已死之人的棺木剁碎,淋上往生水,留下头骨;将小羔羊血鹰,展开翱翔的骨翅,泯灭的人性和小羔羊一同丢入深井,孤零零的头骨留下……”
渐渐地,有人越过断臂向斐斯背后走去。他们一言不发,脸上无一不流淌着金红色的眼泪。
白胡子的大祭司倒是慌了神,高举手中一根镶着金红色的木杖,一根让他引以为傲的木杖,一根镶嵌着羔羊的跳动的心脏的木杖,一根被太阳神降下福祉的木杖。
“神啊,请将这个一派胡言的疯子杀死!杀死!”
祭祀台上的斐斯,脏污的身体下清明的眼;祭祀台下下的祭祀,整洁的衣冠下罪恶的心。
这一次,反而是高高在上的大祭司落了难——像个疯子一样。
“罪恶的太阳神!把无辜的人奴役成羔羊!将私心掩盖、粉饰成福泽!早已腐烂的血肉,空荡荡的皮囊,连真正的人性之人的命格也无法遮掩的恶臭!”
空中虚影浮现,好像无数次活人献祭时出现的神之影一般。大祭司眼中的狂热也一同浮现,转过身将手插进自己小孙子的胸膛——金红色的跳动的心脏被拿出。
倒下了鲜活,升起了罪恶。
“神啊!我将纯粹的心脏献给您!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!”恶臭藏在大祭司身体层层褶皱里,就等他每一次献出别人的心脏,就无形中跑出。
“太阳神?那根本不是太阳神!那是魔鬼!魔鬼带走了我的母亲!”
“我女儿因为魔鬼被活活烧死了!”
“我的丈夫啊……”
斐斯的存在,终于打破了那层薄膜、薄如蝉翼的膜。在年复一年的吟诵和等待和救亡中,斐斯的存在终于被人们真正挖掘。
不再是冷眼,也不再是漠视,不再是逃避,也不再是不敢置信。
就在镇民们祖祖辈辈传承的土地之上,所谓的“太阳”阻断了朴实的真情,却用无形的囚笼和枷锁桎梏了所有人。
无知和奴性是并存的,灾难中的甜头让人无与伦比的安心——但镇民们却不知道,那从不是救赎和希望,只是披着剧作家假皮的小丑罢了,自以为用周遭吃人的海就能粉饰太平。
“太阳神!丑陋的沼泽!”
无数人从斐斯的背后走进斐斯逐渐膨胀而缥缈的身体。
一个、两个,一群、两群……走进去的人们好像化成了金红色的液体,一个又一个都凝聚成了斐斯灵魂的模样。
镇民中仍有对立,也仍有不少眼含恐惧的人胆小地瑟缩在了大祭司身后,颤抖的泪水揭示着它的主人不安的心理。
半空的神影失去了右臂,裸露出的却只有乌黑的泥泞,掉落着不幸和卑鄙的恶灵似的,一两缕金红色像沙漏里的沙砾一点点逃逸。
但神影仍然强大,和汇聚起来的人们相比,仍然是不可及的庞然大物。一双没有瞳孔的眼,轻蔑嘲弄地看着斐斯和走入斐斯身体里的“羔羊”。
“不堪一击。”只有愚蠢如你、斐斯这样的羔羊才会去赌一个死亡。
“奉还给你。”只会用宝贵的真情做尸骨的丑陋之人。
斐斯赌的是什么?一场抗争?一口气?一个不再被奴役的机会?一次出头的疯子的个人秀?
他不知所踪。不过,你若是问斐斯这个问题,我想他会很高兴地回答你:
“一场毁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