晴光下,春天在我的骨缝里发芽
高一23班 赵文犀
图书馆东窗的晨光正在为典籍镀金。昨夜未合拢的《飞鸟集》摊在第三排木桌上,纸页间游弋的尘埃被映成洄流的银河。有人用铅笔在”生如夏花”的旁白处叠了朵樱花,铅灰色阴影落在泛黄的书脊,恍若未及消散的晨雾–这大约是文科生心照不宣的暗语,如同北侧窗台那排多肉植物,总在管理员转身时偷偷膨大一圈。
砚池边的柳条帘筛碎了四月。当阳光爬上临帖用的宣纸,拓印在毛毡的墨痕便悄然复活。镇纸压着的《兰亭集序》突然泛起涟漪,原是穿堂风偷喝了半砚松烟墨,醉醺醺地撞翻了青瓷笔洗。水迹漫过字帖边缘时,二十八个世纪的曲水流觞竟在楠木桌面上重演。
美术教室的百叶窗在画布投下琴键。未完成的静物写生集体叛逃:苹果滚向调色盘撞翻钴蓝色星空,石膏像的投影爬上窗台与绿萝私奔。颜料管在木架上分泌珊瑚礁,丙烯斑点沿着画架腿向上攀援,在亚麻布表面绽放成热带雨林。这些暴动永远发生在午餐铃响后的寂静里,如同后排储物柜中,总有水彩本在偷偷孕育。
天台晾衣绳晾晒着整个春天的平仄。校服口袋倒垂的野菊逐渐风干成绝句,运动衫褶皱里藏着的蒲公英正在酝酿暴动。当南风掀起晾晒的《诗经》摹本,卫风里的河水便漫过水泥护栏,在防火梯上冲刷出窸窣的韵脚。最末端的汉服社衣袂忽地鼓满,广袖里抖落的不是柳絮,是郑笺上飘零的注疏。
古籍修复室的霉斑在暗处编织锦缎。潮气浸润的《楚辞》书页间,菖蒲与薜荔正突破铅字封印。紫外灯照不到的角落,蠹鱼将《九歌》蛀成镂空香囊,每个虫洞都渗出杜衡草的冷香。有人用绫绢压住正在逃逸的《天问》,却不知绢面云纹里,湘君遗落的玉佩正在凝结夜露。
暮色降临时,北窗台的虎尾兰举起荧光剑。日间收集的光粒子在锯齿状叶缘迸溅,为《追忆似水年华》的普鲁斯特式长句标注重点。二十三点方向那盆吊兰垂下气根,在《洛丽塔》的纳博科夫蝴蝶页上搭建绳梯。当月光漫过古籍部的樟木书架,所有被我们篡改的书本都开始分泌柔光–那些夹在辞典里的花瓣标本、画在页脚的简笔太阳、遗落在注释区的咖啡渍,此刻正协力将春光的染色体编入纸浆。
其实我们早该明白,当柳帘筛碎的晨光渗入《枕草子》的”春曙为最”,当晾衣绳上的卫风裹着蒲公英私奔,春日便不再是易逝的流光。那些被我们集体篡改的书页褶皱、共同纵容的植物暴动、心照不宣的疏漏留白,正在古籍的蠹洞与画布的龟裂间,构筑着永不退潮的晴空–只要指纹还叠着指纹,呼吸还挨着呼吸。